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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和魯訊幾乎是同時,心中出現了一樣的答案。但他們卻都未將答案說出口,因為這樣的答案,一定也是所有讀書人在心中給自己的答案。那麽,他提出這樣的問題,定然是有其他的原因的——

“你認為讀書無用?”

魯訊反問,張鐘麟卻沒有絲毫猶豫的點了點頭,“我在北平參加過許多場的學生運動,卻每每都以失敗告終。或許是軍閥的一聲恐嚇,或許是他們手裏的一桿槍,我們便再也反抗不得。先生,讀書何用?我們的筆打不過他們的槍。”

張鐘麟再一次發問,楊雪卻仍舊沒有急著回答。她改變不了一個人的抉擇,他已經從心底裏確認了“讀書無用”這一“事實”。那麽,相對應的,他其實也應該有了自己的想法,只不過是他還未能肯定罷了。

“你想棄筆從戎?”楊雪猜道。

他的用意其實很好猜,因為他特意說了一句“筆敵不過槍”。但是,當他真的想要從“文”向“武”轉變時,他卻又感到了一絲的不確定,他急需得到一位他現在所處領域的佼佼者的肯定,譬如楊雪,譬如魯訊。

這一次,他沒有直接回答楊雪的問題,既沒有肯定,也沒有否定,反倒十分突兀的又問道:“先生們怎麽看待戰爭?”

一般人在這種時候談到戰爭,定然是諱莫如深的,因為中國的國門,正是因為一場幾乎沒有懸念的戰爭而被迫打開的。在那場戰爭裏,絲毫沒有還手之力的,是中國。

楊雪和魯訊同樣沈默了,但與一般人不同的是,兩人都是當今中國裏,聲稱“天下無不敢言說之事”之人。

魯訊首先開了口,他說,所有的戰爭都是來源於一方的“欲、望”,人的“欲、望”是無窮的,他們希望自己的國家壯大,希望自己的國家資源充足,希望自己的國家強盛……所以,戰爭,也是無限的。

楊雪其實也讚同魯訊的這一番話,但實際上,她卻是從另一個角度去思考的。

“戰爭的目的是為了什麽?有些人是因為‘貪’,但我卻認為,有些人本身便是為了‘和平’。”楊雪目光有些悠遠,在魯訊發言後沈默了許久才忽而說道。

她回過神,望進張鐘麟仍舊迷茫的雙眸,驀然笑開,問道:“有些人是為了掠奪而戰,有些人是為了守護、為了再無戰爭而戰。那麽,假如你是一名戰士,你會為什麽而戰鬥?假如你是一名軍閥,你會為誰去戰鬥?”

張鐘麟幾乎沒有思考,眼神陡地堅定而銳利:“假如我是一名戰士,我要為我的國家而戰。假如我是一名軍閥,我要為我國家的百姓而戰。”

“如果你是那麽想的,那麽便那樣去做吧。反正,你的心裏早已做下了決定不是嗎?手裏握著筆的,不一定是英雄。但敢於在前線為國家拋頭顱灑熱血的,卻一定是一代英豪。”

楊雪望著張鐘麟,笑得極柔。她沒大關註過民國時期的軍人,她也不知道面前的人是否是日後有名的將領,她不知道他的未來將會如何。她只是簡單的,對每一個英勇的戰士,報以最誠摯的祝福。

只是,除此之外,還有一點,楊雪不得不提醒提醒眼前的人。

她說道:“我希望你可以永遠清楚的記得,自己是在為什麽而戰。”

為人民,為國家,而不是為了哪一個政黨。

“我會記住的。”

張鐘麟滿臉誠摯的保證著,但楊雪卻知道他並沒有明白她的意思。他或許還只是以為,她在讓他不要淪為現今的軍閥一樣,為各自利益而趨勢的人。但她的意思,其實還很廣很廣。

關於數十年後的那一場兩黨間的內、戰,楊雪並不想予以太多的評說,她只是希望更多的人是在為整個中國而戰,而非白白喪命於政黨之間的爭鬥——戰士的性命,不該如此廉價。

“你知道‘天下興亡,匹夫有責’的真正含義嗎?”楊雪忽然問道。

張鐘麟點了點頭。

天下人都知道“天下興亡,匹夫有責”的意味。可是,什麽是“天下”?後世的人或許分不清,但此時的人卻極為明白。

所謂“朝代更疊”,是歷史發展到某一程度後必然的結局,但每一朝代的落寞,卻大都無人關心,因為那只是“亡國”,只要天下還是漢人皇帝的天下,那便不算“亡天下”。這也是滿清入關後,民間反清組織尤為昌盛的原因。

而此時,楊雪將這句話說出來後,張鐘麟才總算是明白了楊雪話裏的真正含義。她是希望他為中國人而戰鬥,但只要中國還是中國人的中國,那便沒必要再去做無謂的犧牲。

楊雪看著張鐘麟的神情,大概猜到他明白了自己的含義,便笑了笑:“每個戰士都有自己的歸屬。中國,便是中國戰士的歸屬。”

說完,楊雪便同魯訊和小李一同離開了大禮堂,徒留張鐘麟還默默地望著幾人的背影沈思——

他要將先生的這一句忠告銘記,他是中國的戰士,他只為中國而戰鬥!

楊雪絕不知曉,只因她突如其來的一次好心,她便悄悄地改變了一個人的命運。原本正應該死於內、戰的人,從此走向了一段新的人生,有了一段新的旅程。

當然,這些都是後話了,也都是楊雪並不知曉的。

她現在正同魯訊和小李一同走在清華的校園裏,聊著各自的話題。

“佑亦對戰爭的想法真是新穎。”

“不說這個,”魯訊對著楊雪笑得開懷,但楊雪卻沒有繼續這個話題,她頗為神秘的眨了眨眼睛,笑道,“我想,我可能要刊發我人生中的第一首詩在《公報》上面了。”

“什麽詩?”小李作為跟隨在楊雪身邊,隨時準備為《公報》報社匯報楊雪近況並撰稿的記者,立馬感興趣的問道。

“唔,這是從剛剛那位學生身上得來的靈感,整首詩只有兩句話。”

楊雪沒有明說,繼續賣著關子,果然引得魯訊也好奇起來。他無法想象,只有兩句話的詩,究竟會是怎樣的。

“哦?兩句話?那是什麽詩?”

魯訊如此問著,楊雪卻偏偏不說出來,只道:“等我回到滬上了,豫才再看看《公報》,自然便知曉那是什麽樣的詩了。若豫才覺著我那詩寫得好,便為《公報》撰稿可好?”

“哈哈哈,”魯訊大笑起來,“就算你寫的不好,我也要為《公報》撰稿。我可再找不到比《公報》更合我心意的報刊了。”

“那就一言為定。”

幾人說笑著,便一同回到了教職工宿舍中去。

39.民國39

在北平又呆了些許日子,楊雪才和小李啟程回到滬上。等他們回到滬上時,已經是七月的末尾了。

回到滬上,首先與楊雪約著見面的,自然是盛愛宜了。她一得到楊雪返滬的消息後,便直接打了電話給楊雪,約著第二日要見面。

一開始,楊雪其實是沒想要急著去見任何一個朋友,也沒想急著去參加任何一場聚會的。她只想靜靜地在家翻看報紙,了解那些她離開時所錯過的種種消息。

在廣粵和北平,她實際上是沒怎麽看報的。每當她一有空閑,便總有不同的人會尋來與她探討。她與他們探討的內容是很廣泛的,有關文學、政治、人民……以至於她只有在列車上時,才能從乘務員的手裏拿到一份近期的報紙。但,那顯然是不夠的。

所以,楊雪原本是要拒絕盛愛宜的,但就在話將要出口之際,她卻又忽然想到自己確實已經許久沒有同愛宜見過面了,便只好答應了下來。這對她其實並不算為難,因為每一段感情都是需要維護的,她只是樂意去維護這樣一段友誼,不願兩人因為長久的不聯系而漸漸疏遠罷了。那些消息,她如果看得快些,今天也可以看完。

約好了時間地點,掛斷了電話,楊雪便上樓回到了書房。

她並沒有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,反是背靠著書櫃,直接坐在了鋪滿了羊毛毯的地面上,隨手翻看著吳媽攢下的許多期報紙,挑揀著其中重要的內容來看。

她首先看到的較為重要的消息,是滬上警察廳廳長的死訊。

那是她離滬三天後的事情了,據事件過後的報紙記載:那一日,徐國梁進了大世界游樂場對門的溫泉浴室,一個奇跡熱鬧繁華的地方。等他從溫泉浴室出來時,幾名刺客突然一齊向他開槍,而他,則當場死亡。

看著這個消息,她心裏有些怔楞,只覺得盧筱嘉的動作也太快了。

收回了思緒,楊雪問著身邊正在收拾東西的吳媽道:“吳媽,聽說這警察廳廳長死了是怎麽回事?”

吳媽一邊放下了手中正在撣灰的雞毛撣子,一邊嘆了口氣道:“可不是嗎。這事鬧得人心惶惶的,那麽熱鬧人多的一個地方,鬧出了這麽一檔子事,那溫泉浴室被封還是小,關鍵是這事搞得滬上這將近半個月都沒什麽人敢上街了,我這段時間去買菜,都看著人畏畏縮縮的。”

楊雪握著報紙的手稍稍垂了垂,腦袋也幾不可見的往後養了養,暗自在心中比較著這件事的得失,好半會兒,才對著吳媽笑道:“這徐國梁死了倒也好,聽說他那為販、毒做幌子的公司,不是辦不下被查封了嗎?”

“這說得倒也是,只是那突然的一下槍響,確實是怪嚇人的。”吳媽想了想,也點了點頭。這麽說著,便又重新拿起了雞毛撣子,撣起了灰。

楊雪也沒在意,只想著這徐國梁留著也是個毒瘤,早些把這毒瘤拔了,便早些讓滬上幹凈些,也少讓幾個人受鴉片的毒害。

且就這報紙上的消息來看,盧筱嘉這一方其實也並沒有得到什麽損失,雖然徐國梁所效忠的直系軍閥齊夑元,在得到徐國梁身亡的電報後大為震怒,並立即派人接任警察廳廳長及調查兇犯。但彼時兇犯早已逃脫,調查一事也一直沒有什麽進度。

而新來的廳長在滬上並沒有什麽人脈,也沒有什麽號召力,直接也使得警察廳對比擴軍署處於劣勢。概言之,徐國梁之死,得利最多的,正是盧筱嘉極其所在的皖系軍閥。滬上本身,則更像是得了些蠅頭小利。

但,這便就夠了。

她不去管軍閥間的互相爭鬥,事實上她也管不了。她只關心,誰對滬上的危害小,誰給滬上帶來的利益大。

放下了這份報紙,楊雪又拿起其他的報紙翻閱了起來,其中並沒有什麽值得楊雪多加留意的。直到她翻到了前日的《公報》上,同時刊登的兩則消息……

其中,第一則消息,正是關於孫鐘山大舉出師廣桂,消滅桂系軍閥陸榮廷的勢力取得成功,以兩廣為根據地,重舉護法運動旗幟,正式向北洋政府宣戰,以及其多次與蘇俄人士接觸,討論建立革命黨和革命武裝問題的消息。

看到這裏,楊雪並不感到意外,卻仍舊不自覺的松了一口氣。她慶幸自己沒有在廣粵多做停留,也慶幸孫鐘山是直到現在才出師廣桂,與她扯不上半點關聯。

就現在這個情況而言,北洋政府顯然氣數未盡,她所提出的言論本身已經足夠危險,便再不願意去明晃晃的站在北洋政府的對立面上。

至於第二則消息……那是一則楊雪並不願意看到的消息……同時也是她一直不願同孫鐘山極其gm黨國民政府親近的原因之一——

蒙古人民黨建立憲蒙古。

外蒙古獨立一事,或許是所有中國人民心中的一大傷痛。只要外蒙古不回歸,那麽中國的領土便永遠不算完整。

來自後世的楊雪清楚地記得,外蒙古是在1924年宣布從中國獨立的,彼時的北洋政府並不承認,反是後來在孫鐘山統治下的國民政府,為與前蘇聯簽訂《中蘇友好同盟》,在1946年對外蒙古的獨立予以承認。而他們,或許連猜都不會猜到,在許多年後的後世,外蒙古的人民最恨的人,反倒成了中國人。

放下手中的報紙,吳媽早已經清理完離開了,只留下楊雪一個人坐在書房的地板上,面色沈沈,不知道在想些什麽。

她不知道在這樣的一個世界裏,她的存在會不會改變什麽。她不知道外蒙古的未來會怎樣,也不知道中國的未來會是怎樣。但她想,她一定要寫些什麽!一定要寫些什麽!

哪怕,僅僅是為了安撫她自己那一顆沈重的心也好……

收拾好散落在地板上的報紙,楊雪站起身來,坐在她久違了的書桌前。

抽出數張稿紙,擺在桌上,她握著鋼筆的手拿起又落下,神情一刻也無法放松。思忖了良久,她才在紙上落筆——

40.民國40

抽出數張稿紙,擺在桌上,她握著鋼筆的手拿起又落下,神情一刻也無法放松。思忖了良久,她才在紙上落筆——

《百年孤獨》

“多年以後,葛磊站在行刑隊面前,準會想起父親帶他去參觀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。當時,瓦綏只是個二十戶人家的村莊,一座座土房都蓋在河岸上。清澈的河水,沿著遍布石頭的河床流去,河裏的石頭光滑、潔白,活像史前的巨蛋……”

短短的三句話,一個簡單的開端,卻包含了現在、過去、將來三個時間概念,形成了一個時間性的圓圈。以敘述的口吻,直接為這部小說定下了基調——

那是一個封閉、紛爭的年代,也是一個孤獨、停滯的中國。

楊雪的筆尖不斷的在與薄紙摩擦著,在這靜得似乎連她自己的呼吸聲都能聽見的空間裏,發出一聲又一聲的“沙沙”聲。但她並不在意,她仿佛感受到了一股來自心底的力量,支撐著她不斷的寫下去——

她要寫出一部屬於中國的《百年孤獨》來。她要將她那個世界真實的歷史搬到這部小說裏,要將中國自國門被迫打開後將近百年的歷史呈現出來。她希望,中國的當權者和人民都能有所警醒。她希望,外蒙古一事還能有所挽回。

事實上,也應該是可以挽回的。因為1945年以前的蘇聯並不算強大,所以即便此時的蘇聯雖然支持蒙古獨立,卻也並沒有想要吞並中國的野心。而當初的中國之所以會丟失外蒙古,也正是由於其一直都自認有著收覆蒙古的希望,所以才僅把蘇聯人的入侵當做疥癬之疾,著重對付對中華民族有巨大生存威脅的日本。

“我們趨行在人生這個亙古的旅途,在坎坷中奔跑,在挫折裏涅槃,憂愁纏滿全身,痛苦飄灑一地。我們累,卻無從止歇;我們苦,卻無法回避。”

那座小小的村莊“瓦綏村”和那村莊裏的一整個家族“葛家”,成了偌大的中國的縮影,中國百年來數不清的戰事,數不清的亡靈都映射在其中,被楊雪以觸及人靈魂深處的筆法一件件的描繪出來——

“過去都是假的,回憶是一條沒有歸途的路,以往的一切春天都無法覆原,即使是最狂亂且堅韌的愛情,歸根結底也不過是一種瞬息即逝的現實,唯有孤獨永恒。

父母是隔在我們和死亡之間的簾子。你和死亡好像隔著什麽在看,卻沒有什麽感受,因為你的父母正擋在你們中間。等到你的父母過世了,你才會直面這些東西,不然你看到的死亡是很抽象的,你不知道。親戚,朋友,鄰居,隔代,他們去世對你的壓力不是那麽直接,父母是隔在你和死亡之間的一道簾子,把你擋了一下,你最親密的人會影響你的生死觀。

一個幸福晚年的秘訣不是別的,而是與孤寂簽訂一個體面的協定。即使以為自己的感情已經幹涸得無法給予,也總會有一個時刻一樣東西能撥動心靈深處的弦——我們畢竟不是生來就享受孤獨的。”

故事講述的是一個光怪陸離的家族——葛家,在一百年間,六代人因權利與□□的輪回上演興衰起落。在這個家族中,夫妻之間、父子之間、母女之間、兄弟姐妹之間,從無感情的溝通,也從無信任與了解,那種好似彼此各為孤島的孤獨感,始終貫徹在這整個家族之間。

盡管許多人為打破孤獨進行過種種艱苦的探索,但由於無法找到一種有效的辦法把分散的力量統一起來,最終均已失敗告終。而這種寥寥的孤寂實際上並不僅僅彌漫在葛家和瓦綏村裏,並且已然滲入了狹隘思想,成為阻礙民族向上、國家進步的一大包袱。

楊雪皺著眉,在這上面著墨極多,將那股刻骨的寂寥和眾人憤懣的反抗描寫得入木三分。她希望她的國家的當權者能真正的認清如今的世界形勢,她希望如今各自為政的各大軍閥能暫且放下各自的恩怨,共同聯手。她甚至可以猜想,一致對外的中國,該會怎樣的強大。

所以,她極盡自己的全力去刻畫著小說裏的每一個男人和女人,即便他出場的次數或許並不多,但她卻仍是用心的去描寫了。因為他們每一個人,或許都代表著這社會中的某一類人——

“他想擺脫周圍的黑暗,可是黑暗卻像蜘蛛網一樣把他纏住了。就在這時,他發覺自己行動遲緩並不是年老,和黑暗的第一個勝利的證明,而是時間的一個過錯。”

也不知道寫了多久,當楊雪終於放下手中的鋼筆時,滬上的許多人家都已經熟睡了。

看著桌面上才堪堪寫完第一章的文稿,楊雪只覺得一股難言的欣慰感自心底源源而上。這是她第一次,這般認真的去鉆研著寫下一本完全與中國現今形勢吻合的小說,也是第一次,她如此渴望成功的小說。

輕輕的活動了一下酸脹的手腕,將文稿好好的置放在書桌的抽屜裏後,楊雪便決定要回房去休息了。

關於這部小說,她並不急著去發表,她要將它寫完之後,一概發表在《公報》之上。她不想再讓這部《百年孤獨》像《青蛇》和《悟空傳》一樣,再去經歷漫長的等待了,她想讓所有的國人們能以最直接的方式看見這部小說,能以最直觀的方式感受到這部小說的震撼。

況且,她明天還約好了愛宜,上午要去咖啡廳裏見面呢……

沒有再多做猶豫,楊雪站起了身,便直直的向著自己的房間走去。

事實上,她對明天與盛愛宜即將到來的見面,還是極為期待的。

她在這個時代待的時間並不算長久,真正能夠暢談的朋友其實也沒有幾個,其中同位女性的,則只有盛愛宜一人。但現在想來,這段時間過於將註意力放在《公報》、寫作和講課上,好像著實是她有些將愛宜拋到腦後了,過於冷待了。

不過,戀愛中的人竟然還能記得起自己,也著實是夠讓人驚訝了的。或許,自己明天也該關心關心她的戀愛談得怎麽樣了?楊雪想著,便禁不住低頭笑了笑。

她緩緩走進了自己的房間,合上了房門。

41.民國41

“佑亦,你來了。”

看見楊雪從門口走進,坐在咖啡館裏靠門一邊的盛愛宜蔫站起了身,向楊雪招了招手。

楊雪拎著小小的手袋,走近盛愛宜,坐在她的對面,皺了皺眉,似擔憂似疑惑問道:“你這是怎麽了?怎麽看起來蔫嗒嗒的。”

她的神色全然沒有往日的活力,活像受了什麽打擊似的,整個人都沒什麽精神。可是,有什麽能讓一個向來不識愁滋味的千金名媛感到沮喪呢?除了所謂的“愛情”,楊雪想不到其他。

“佑亦,子文他走了。”盛愛宜瞧見了楊雪,便好像找到了一個能夠為自己出主意的人一般,兩眼汪汪,什麽也不想就直接將自己心裏想的給說了出來。

子文?

楊雪聽見這個名字,忍不住楞了楞,許久才反應過來,這是愛宜的老師兼戀人的名字。

“他為什麽要走?你們倆吵架了?”

楊雪問,但盛愛宜卻搖了搖頭。

楊雪想了想,又問:“那……是他不愛你了?”

盛愛宜還是搖了搖頭。

得不到答案的楊雪,秀眉微蹙,再次試探著猜到:“你們的家人不同意你倆在一起?”

這一次,盛愛宜向著楊雪點了頭。

她幽幽的嘆了一口氣,道:“子文他什麽都好,為人博學有才還風趣。我同他在一起,總能看到些從前我看不到的東西,很是開心。可任是他如何優秀,在我媽媽眼裏,卻只有一點不好——家世。也就只這一點,我媽媽她便全然將他否決了。”

這一點,楊雪也不大好評論,畢竟這是愛宜的家事,牽扯到一方父母,她是不好去評頭論足的。而且,愛情這回事,本身就只該是兩個人的事,誰說都沒用。

同走近桌旁的服務員點了一杯咖啡,楊雪問著盛愛宜道:“然後呢?你是怎麽想的?”

盛愛宜又是重重嘆了一口氣,道:“原本我想著母親那樣疼我,只要我堅持,她總會答應我的,所以我便叫子文忍忍。可是,子文他又犟的不行,我媽媽她越是阻撓,他就越來勁。

好幾次在大街上,我跟著家裏人坐車參加宴會,他就一踩油門加足馬力追了上來,把車子往我坐的車前一橫,偏偏要我下車與他對話。”

聽到這裏,楊雪便忍不住在心裏,對她還從未見過的宋子文降了幾分印象分。她喜歡天生反骨的人,喜歡狂傲的人,也喜歡用於反抗的人。但這並不代表著,她喜歡不懂思考與隱忍,全然被沖動支配的人。

在她眼裏,宋子文現在便是這樣的人。

盛愛宜沒有註意楊雪的沈默,說著說著便感到了些些的傷感:“我一直周旋在他和我媽媽之間,為的就是有一天能讓我媽媽同意我們在一起。可是幾天前,他卻來跟我說受不了了,他說他二姐宋青齡將他引薦到了孫鐘山的面前,讓他趕赴廣粵,從而步入政壇。他還問我願不願意同他一塊兒去……”

“但是你並沒有同意與他一塊兒去?”盛愛宜說話總有些猶豫不決,就連話音也是久久才能落下。楊雪也不急,就等著她說,等著她沒有後話了,才開口問道。

“沒有,”她搖了搖頭,又覺得還不夠,便繼續補充,“我那時不知道該不該同他一起走,但他卻沒有時間讓我猶豫。我同家裏的八妹一齊去浙湖錢塘看潮的時候,他便追了過來,還捏著三張去廣粵的船票,勸我們跟他一起去廣粵。他說革命一定會成功,年輕人就應當闖天下。”

“你那時沒有跟他一起走,你是離不開滬上、離不開盛家、離不開你媽媽?”

對於楊雪的問話,盛愛宜沒有否認,她接著說道:“我給了他一把金葉子,送他做路費。我對他說,還是他自己去吧,我在滬上等他回來。佑亦……你說我做錯了嗎?”

“你做的很對。”楊雪肯定了盛愛宜的做法,“就像魯訊寫的《娜拉走開怎樣》一般,你和他都沒有經濟來源,你要是離開了,你怎麽知道你的未來會是怎樣?”

說罷,楊雪腦海裏冒出過許多個念頭,張了張嘴,仍是忍不住提醒道:“況且,宋子文這人……”

在盛愛宜郁郁而又澄澈的目光裏,楊雪道:“先不論他多有才,我只說他與你的感情。愛宜,你認為什麽是喜歡,什麽是愛?”

盛愛宜先是一怔,然後又靠在椅子上想了許久,卻什麽也想不出來。

楊雪酣了一口氣,頗有些語重心長的味道:“感情就好比一樣物件兒吧,喜歡是壞了還可以換新的,愛是壞了就修,修不好就忍。他連為你忍那麽一會兒的耐力都沒有,憑什麽來同你說愛情?”

盛愛宜抿著唇,明知楊雪是為了自己好,卻還是忍不住想為自己的戀人反駁。

她張口,正欲說些什麽,楊雪卻伸出了一只手,擋在了她的面前,阻止了她的後話:“愛宜,你不必同我解釋什麽,你和他的愛情,只是你和他的事情。我只是給你一些意見,不希望你陷太深罷了。”

楊雪的話落,盛愛宜便又像一只洩了氣的氣球般,癱軟著靠在沙發上。

像是見不得她這副模樣,楊雪故作歡顏,笑道:“待會兒我們文學研究社還與滬上的另一個文學學社‘創造社’有個探討會,你要一起來嗎?”

探討會是今日一早沈得鴻打電話來後,她才知道的。當時她答了一句“若是得閑就去”後,便掛斷了電話。

她原本是沒打算要去了的,因為她已經做好了用一天的時間來陪盛愛宜的準備。但現在情況如此,她反是想帶著盛愛宜一道去了。哪怕,僅僅是帶著她換個心情,讓她註意些別的也好。而自己,也正好可以將在北平時就預備寫下的詩,寫給胡適。

盛愛宜強打著精神,對楊雪扯開了一抹笑,答應著道:“好呀,我倒是好久沒同你一起出去,沒見你別人面前侃侃而談的英姿了,真是甚是想念。”

見她還有心情同自己開玩笑,楊雪便悄悄松了一口氣,沒好氣的飛了她一個白眼兒,端起服務員早便送至桌面的咖啡,笑罵道:“真是快瞎了眼了,我就說你盛大小姐怎麽還有這麽死氣沈沈的時候呢。”

盛愛宜的眼裏明顯又多了幾分笑意,楊雪便又少了幾分顧慮,就著手裏的杯子,將咖啡一口飲盡。而後又扯出紙巾拭了拭嘴角,才喚來服務員結賬。

“先生,一共一塊大洋零五角。”

那中國服務員顯然是認識楊雪的,倒讓楊雪還楞了楞。她都快忘了,她現在可也是一位“名人”了。

在盛愛宜揶揄的目光下,楊雪將兩塊大洋放進服務員的手心裏,對著他說了一句:“不用找了,剩下的權當你的小費了。”

之後才轉過頭望著盛愛宜道:“走吧,我的大小姐。”

盛愛宜走到楊雪的身邊,聳了聳鼻頭,故意侃道:“我是七小姐。”

“那好吧,七小姐~”

42.民國42

仍舊是那一個院落裏,楊雪和盛愛宜到來時,院落裏已經來了許多人。

“佑亦,愛宜,快來,我給你們介紹介紹。”原本正在與人交談的沈得鴻,一眼便望見了楊雪,連忙欣喜的向兩人迎來。

他牽引著楊雪和盛愛宜走到兩位身著西服的男人面前,介紹道:“這位是郭漠若先生,這位是郁達夫先生,他們是特意從日本回國來與我們進行文學交流的。”

甫一聽到“郭漠若”這樣一個名字,楊雪便忍不住心裏一陣抵觸。若要說這民國的文人裏,她最最厭惡的,便就是這位“郭漠若先生”了。

聽說這位郭漠若也曾拋棄過他包辦婚姻裏的妻子,甚至是沒有離婚便全然拋棄了。但這也不足以構成她對他的討厭,畢竟,她也可以同許恣慕和魯訊成為好友。她討厭他,也不是為了他在兩黨中間搖擺不定,畢竟這是為了生存。

她只是容忍不了這種毫無氣節,可以賣友求榮,對曾經的妻子、子女全然無情的人罷了。他追求過多少女人,拋棄過多少女人,逼死過多少女人。他背棄了多少曾經的摯友,汙蔑了多少曾經的摯友,來自後世的她俱有耳聞。她知道,甚至連他的兒子都說過“郭漠若是一個罪人”。

這樣的人,不配被拿來與豫才和恣慕作比較。

楊雪的心裏直接為其做下了定義,但她卻也並未直接將心裏厭惡擺到面上,只與平常一般,淺笑著道了一句:“幸會。”

“呵,原來真的是章小姐,這次來與文學研究社進行交流,我還正想著能不能遇上章小姐呢。”郭漠若的臉上溢滿了極為熱切的笑容。

這要是換作任何一個其他人,楊雪都會以為這是極平常的一件小事,但偏偏,眼前的人時郭漠若。這讓她忍不住的便以為,他是否是在刻意的接近自己,刻意的討好自己。

不由的暗自低頭笑了笑,她只覺得,或許當一個人開始討厭另一個的時候,他的一切舉動在你看來,那便都是不懷好意的。是她,有些敏感了。

“我也很高興此番能見到郭先生和郁先生,郭先生的詩集《女神》同郁先生的小說《沈淪》,現在在滬上乃至中國都十分有影響力。”

楊雪話落,郭漠若正欲謙虛兩句,便見胡適同許章序兩人正並肩向著幾人走來。

“達夫,好久不見。”許章序遠遠地便看見了正在交談的幾人,但他首先打招呼的,卻是郁達夫。

“恣慕,好久不見。”一直鮮少有話,帶著點點憂郁的郁達夫,在見到許章序後才總算是露出了一抹尚算陽光的笑。

或許是因為終於可以不用同郭漠若交談了吧,楊雪竟也像是卸下了重擔般,揚著明媚的笑,眸色不停的在許章序同郁達夫兩人之間打轉:“你倆從前認識?”

但這顯然是把盛愛宜給有些驚到了,她倒是知道佑亦並不介意與許先生的那一段過往,但倆人之間,總歸是有些隔閡的。可是……

她也忍不住開始把目光來回掃向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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